从百望山到朋友圈：年轻人正在悄悄改变观鸟这件事

在北京百望山的山头、奥森(àosēn)的树林间，越来越多(duō)的年轻人举起望远镜，等待迁徙猛禽划破天际。

作为一种门槛低、节奏慢的兴趣爱好，观鸟正在从“银发圈(quān)”的专属走入(zǒurù)青年生活。一部分年轻人将观鸟视为走进自然的入口，也视为一种平衡压力、滋养心灵的疗愈(liáoyù)方式。

与此同时，围绕文明(wénmíng)观鸟、反对“打鸟”等理念的新表达(biǎodá)，也正在青年群体中悄然生长，并推动着城市生态文化的转变。

01 观鸟：一种与自然(zìrán)简单、

5月11日，周日，早上八点的百望(bǎiwàng)山森林公园已是人头攒动。

一场大雨过后，这里有望迎来今年首个(shǒugè)“千猛日”—— 即在猛禽迁徙高峰期，当天(dàngtiān)可能有上千只猛禽飞越山头，场面壮观。

观鸟人群中不乏年轻面孔。他们放弃(fàngqì)难得的休息日，不再窝在(zài)床上睡懒觉，而是早早登山，把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向(xiàng)辽阔天空，舒展被办公桌“困住”了一周的身体，等待候鸟飞临。当视野中的小黑点逐渐清晰(qīngxī)，人群纷纷举起望远镜和长焦镜头，将鸟儿翱翔天际(áoxiángtiānjì)的瞬间定格在镜头或记忆中。

每个(měigè)人对观鸟(guānniǎo)的意义(yìyì)都有不同的体会，但大多指向对自然的亲近与热爱。资深观鸟爱好者“汉堡”说：“观鸟像是一把钥匙，带我(wǒ)进入自然，也解锁了一个我未曾关注的世界。”她回忆，起初对身边的自然生命毫无察觉，直到意识到它们其实一直与自己共处，才(cái)逐渐爱上观察它们。

百望(bǎiwàng)山山上等待“千猛”的观鸟爱好者们

对(duì)“观鸟青年”余晶颖而言，观鸟更像是一支手电筒，照亮了原本模糊的(de)世界。“以前逛公园，只知道麻雀是麻雀，从没认真看过它们的模样。现在，我已经能(néng)从背景音中分辨出不同鸟叫，成(chéng)了一个‘能接收自然密码’的人。”

大学生(dàxuéshēng)胡庆铭也是观鸟群体的一员。他是在(zài)朋友推荐下入门的，这种“熟人引荐”的方式在观鸟圈中十分常见。在他看来，北京的观鸟氛围和资源都很(hěn)丰富，而入门门槛并不高——一副望远镜、一册图鉴，就可以开始。他把观鸟视为远离(yuǎnlí)喧嚣、放松身心的理想方式。

“自然(zìrán)之友”野鸟会的领队许晖慧则是在留学(liúxué)期间接触观鸟(guānniǎo)的。当时学校发放观鸟手册，记录校园鸟类的种类、习性与保护信息。在老师和同学的带领下，她第一次尝试观鸟，觉得很有趣。回国后，她加入野鸟会，并将这份兴趣持续至今(zhìjīn)。

如今，观鸟已成为她(tā)日常生活的(de)一部分。遇上限号日，她会在清晨六点出发，前往公司附近的公园看鸟。即便回到办公室，也常沉浸在清晨的喜悦中，并乐于向同事(tóngshì)分享这份轻盈的幸福。

找(zhǎo)鸟、报点、晒图、交朋友

当观鸟成为一种习惯后，年轻的(de)爱好者们发现，自己的生活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，身体和心理(xīnlǐ)状态都在潜移默化中有了改善。

许晖慧注意到，自己的体态因观鸟(niǎo)发生了变化。一场观鸟活动通常要走上两万步，经过常年户外锻炼，她(tā)的腿部肌肉线条(xiàntiáo)已变得十分明显。

网友“汉堡”在爱上观鸟后，逐渐养成了随身携带望远镜的习惯。她说，过去(guòqù)外出总是低头刷手机，从不留意周围环境；现在，每次出门前都会像带手机一样自然(zìrán)地把(bǎ)望远镜放进包里。走在街头、公园或小区绿地时，她时常(shícháng)抬头张望(zhāngwàng)，留意树梢、电线上可能藏身的小鸟。她甚至学会了分辨鸟鸣的方向，有时一个微弱的叫声就能让她驻足。她笑说：“以前走路是埋头赶路，现在是边(biān)走边寻摸。”

两年来，“汉堡”组织了许多(xǔduō)观鸟活动。通过这些活动，她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小伙伴，逐步建立起一个温暖(wēnnuǎn)、互相支持的社群。在这个(zhègè)社群中，她不仅获得(huòdé)了持续的动力与情感支持，也感受到大家彼此尊重、互相鼓励所带来的轻松与舒适。

在这个观鸟微信群里，群友们会分享拍下的鸟类照片，大家一起交流鸟的品种(pǐnzhǒng)和习性，讨论如何(rúhé)保护(bǎohù)鸟类，并批评那些惊扰鸟类的不文明行为。

观鸟爱好者望远镜里的(de)白头鹎

除了锻炼与社交，观鸟(guānniǎo)带来的最大收获，仍(réng)在于其本身。“汉堡(hànbǎo)”认为，观鸟本质上是一种缓解精神压力的方式。观鸟时，人必须将注意力集中于外部，暂时放下对自我的关注，由此释放焦虑与压力。她发现，自己在思考问题时逐渐(zhújiàn)摆脱以(yǐ)人为中心的视角，开始以更宽广的眼光理解世界。比如，她不再用人类的标准评价鸟类的美丑，而是学会欣赏每一只鸟都(dōu)是自然的一部分。

胡庆铭很享受观鸟带来的“剥离感”——在与自然对视的时光中，他(tā)拥有一段不受网络和社交(shèjiāo)打扰的独处时间。他常(tācháng)在闲暇的下午专程前往玉渊潭公园。对仍在读大学的他而言，能长时间专注做一件事，是难得的体验。这份专注也让他感到身心放松、情绪(qíngxù)疗愈。

相比一些(yīxiē)以(yǐ)“集邮式打卡”为目的的商业观鸟团，许晖慧更偏爱“慢慢走、慢慢看”的节奏。看到麻雀在树洞里啃木屑、啃完“呸呸呸”地吐出来，她会觉得可爱(kěài)，忍不住多看一会儿；碰上灰椋鸟打洞，她一边(yībiān)观察，一边和队员讲起它的筑巢方式、材料选择，聊上半小时(bànxiǎoshí)也不觉得无聊。

余晶颖至今(zhìjīn)记得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观鸟的一幕：一只雀鹰停在高树上进食早餐。她(tā)(tā)和同伴跪在地上，仰着脖子举着望远镜，专注地看完了整个过程。尽管(jǐnguǎn)手臂酸痛，那种沉浸式的满足感令她难忘。作为心理学从业者，她认为，观鸟时(shí)的专注投入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支持，对心理健康有着积极意义。

03 “打鸟”概念(gàiniàn)火爆

其实，北京的(de)(de)观鸟和拍鸟活动由来已久。翻阅千禧年前后的媒体报道，可以发现当时已有不少相关记录，不过参与者多为银发族的退休老人(lǎorén)。

随着近年来观鸟群体(qúntǐ)不断扩大，新(xīn)的问题也随之出现——正所谓(suǒwèi)“林子大了，什么鸟都有”，一些不文明的观鸟、拍鸟行为引发了社会关注。

在互联网上搜索“不文明 拍鸟”，可以(kěyǐ)查到大量(dàliàng)相关的新闻报道。这些行为包括为了捕捉鸟类动态而使用强光照射、摇晃树木，甚至投掷物品惊扰鸟类等。对此，许多观鸟(guānniǎo)组织和相关部门陆续发出(fāchū)倡议，呼吁文明观鸟、理性拍摄。

观鸟爱好者们在仔细听领队(lǐngduì)讲解

如今，随着(suízhe)年轻人在观鸟群体中的比例不断上升，他们也(yě)投入了更多精力，主动抵制不文明行为，推动观鸟文化的良性发展。

其中，“打鸟”这一热词(yīrècí)引发的讨论(tǎolùn)尤为突出。该词源于英文“shoot bird”，原意是“拍摄鸟类”，但因“shoot”也有“射击”“扑打”的意思，被(bèi)直译为“打鸟”后，在中文(zhōngwén)语境中容易引发误解，逐渐成为观鸟圈内的争议焦点。

一个多月前，年轻演员李现(lǐxiàn)因在北京玉渊潭公园(yùyuāntángōngyuán)“打鸟”登上热搜，引发广泛讨论。

然而，在观(guān)鸟者“汉堡”看来，这个词(cí)应当被抵制(dǐzhì)。她认为，“打鸟”这一说法隐含着(zhe)人类中心主义的(de)傲慢，也容易造成公众对观鸟行为的误解。为此，她特意撰写了(le)一篇题为《不建议使用“打鸟”，原因有很多》的公众号文章，系统梳理了该词的语言渊源，并指出它背后潜藏的捕猎倾向和主导姿态。这篇文章在多个观鸟群中被广泛转发，引发了大量共鸣。

“汉堡”认为，拍鸟和拍摄其他对象本质上没有(méiyǒu)区别，都是人类表达审美的一种方式，因此她不喜欢“打鸟”这样的说法(shuōfǎ)——这似乎暗示了对目标的控制与征服(zhēngfú)。

“观鸟的魅力，恰恰在于它并不以(bùyǐ)结果为导向，充满了不确定性：即使准备充分(zhǔnbèichōngfèn)，也可能一无所获。而正是这种等待与偶遇，让人着迷(zháomí)。”她说，真正的观鸟者应学会尊重自然的节奏，不以人类为中心，而是(érshì)以平等的心态看待每一次相遇。

许晖慧也表示，不文明观鸟和拍鸟的行为仍属少数。在她(tā)日常(rìcháng)管理(guǎnlǐ)的公园中，拍鸟人群以老年人为主，许多人知道(zhīdào)不能干扰鸟类，也对观鸟者表示尊重。她回忆，有一次，一位老人拍下不知名的鸟后，特意来请教鸟种，还亲切地称她为“老师”，那一刻，她既惊讶又感动。

观鸟大军中，年轻人的比例在上升(shàngshēng)

04 一边(yībiān)观鸟一边保护鸟类

从反对“打鸟”一词，到倡导文明(wénmíng)观鸟，仅(jǐn)是观鸟青年行动的第一步。越来越多的观鸟爱好者(àihàozhě)开始勇敢发声，用实际行动改善鸟类的生存环境。

作为一个接触观鸟(guānniǎo)不到(dào)一年的新人，胡庆铭注意到，观鸟社群内部与外部在认知上存在不小的差异。

比如，投(tóu)喂行为对(duì)鸟类的安全和生存能力有着严重影响。如果在迁徙途中(túzhōng)接受人为投喂，鸟类可能失去迁徙能力，一旦环境发生变化而它们无法适应，就很容易死亡(sǐwáng)。此外，人类提供(tígōng)的食物种类和投喂方式也存在隐患——一旦摄入不当，鸟类最终可能因消化不良等问题死亡。

“汉堡(hànbǎo)”长期关注鸟类保护。她了解(liǎojiě)到，由于目前我国允许人工繁殖(réngōngfánzhí)的鸟类种类较少，市面上(shìmiànshàng)一部分笼养鸟仍可能来自野外捕捉，其中也包括部分具有保护等级(děngjí)的物种。从捕捉到运输、贩卖，鸟类在这一过程中面临较高的死亡率。有公益组织曾统计，一只笼养鸟的背后，可能意味着20只到40只鸟的死亡。正因如此，她更倾向(qīngxiàng)于以野外观察、尊重自然的方式与鸟类建立联系。

她(tā)所在的观鸟群体中也曾有过实际行动：一次，一位群友在前门街头看到一家店铺里悬挂(xuánguà)多个鸟笼，其中关着“三有”保护动物(dòngwù)八哥。她当即报警并提交了投诉，后续也收到了反馈结果。

在面对类似情况时，群内(qúnnèi)成员会互相讨论如何处理，如何投诉，如何改善(gǎishàn)现状。

“汉堡”和朋友(péngyǒu)们会通过撰写公众号文章、设计制作观鸟(guānniǎo)主题周边产品等方式，为鸟类保护持续发声，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扩大影响。

除了个人努力，一些公园(gōngyuán)管理方也在推进文明观鸟(guānniǎo)的实践。以奥林匹克(àolínpǐkè)森林公园为例，“汉堡(hànbǎo)”注意(zhùyì)到，从今年春天起，园区内陆续竖起了多块宣传标识，明确提示“禁止投喂”“禁止诱拍”，倡导文明观鸟。前两年，南海子公园专门安排人员在猫头鹰栖息区域巡逻，及时劝阻不当拍摄。

“在今年(jīnnián)‘百望山盼千猛’活动中，‘汉堡’最直观的感受，是观鸟人群(rénqún)整体素养的明显提升。她回忆，去年此时百望山山头曾非常嘈杂，许多人高声聊天、炫耀自己见过(jiànguò)什么珍稀猛禽。过多的人声往往使猛禽不敢(bùgǎn)靠近。

而今年，同一个(tóngyīgè)观鸟点却明显安静了许多。大家(dàjiā)自觉压低声音，尤其是一些学生，专注地仰头盯着天空，或轻声询问同伴：“这是什么猛(měng)？” （“猛”是观鸟群体对“猛禽”的简称）“刚才那只记下来了吗(ma)？”

“汉堡”感慨(gǎnkǎi)，如果(rúguǒ)下一代观鸟爱好者都能保持这样的态度，未来的观鸟环境一定会越来越好。

这个观鸟(guānniǎo)季的百望山山头上，几十名观鸟爱好者顶着烈日等候数(shù)小时，收获寥寥，但“汉堡”早已习以为常。她说：“我们和猛禽(měngqín)，晒着同样的太阳。”

撰文 | 北京青年报记者(jìzhě) 张子渊 实习生 黎露微

统筹(tǒngchóu) | 林艳 张彬

摄影 | 实习生(shíxíshēng) 黎露微